天淡云闲今古同。从水上阅兵场、皇家园林湖泊、后湖黄册库……到今天的“百姓乐园”，玄武湖一直是金陵的旅游热点，而泛舟玄武湖更是许多人的挚爱。水天一色间，兰桨声声，诗句行行，仿佛一个个音符，如风过游仙，呈现了时代的芳华。今天，从某种角度，泛舟玄武湖，也代表了南京的一种诗与远方。

　　六朝往事

　　六朝时期玄武湖不仅是皇家园林湖泊，还是操练和检阅水师的重要场所，在此共举行过近10次阅兵活动，其中规模最大的有步兵10万，楼船500艘参加。
　　寒云轻重色，秋水去来波。
　　待我戎衣定，还送大风歌。
　　这首《幸玄武湖饯吴兴太守任惠》为南朝陈后主陈叔宝所作。这是流传至今唯一一首由检阅者亲自创作的诗歌，写得很有气势。“安得猛士兮守四方”，他借刘邦之诗句，既表达了对爱将的夸奖和期望，又流露出一种王霸之气，顿使全诗雄豪自放。此诗一改陈后主沉溺金粉、喜欢诗酒的懦弱君主形象，艺术水平极高，唐朝进士应试诗题—“寒云轻重色”正是出典于此。
　　当然，除了水上阅兵，泛舟玄武湖也是皇家重要的娱乐活动之一。
　　上苑奢行乐，沧池聊薄游。
　　泛荷分兰棹，沈槎触桂舟。
　　残虹收度雨，缺岸上新流。
　　欲知有高趣，长杨送麦秋。
　　这首《后湖泛舟》是南朝陈代张正见所作。南朝宋代鲍照曾在《中兴歌之六》中描写过君臣共游玄武湖的热闹场景：松树下，长袖飘逸舞女轻盈；湖面上，丝竹悠扬彩船逐流。这情景延续到了南朝陈代，仿佛泛舟玄武湖成为了皇家不变的游湖节目。“上苑奢行乐”，诗人在以自身的经历为后世北宋贺铸的“南国本潇洒，六代浸豪奢”作注解，向我们传递着陈朝为什么会灭亡的预兆。

　　金陵明珠

　　在唐朝诗人中，对金陵眷恋最深的应该非李白莫属了。他一生多次游历金陵，并与金陵实现了共赢：六朝古都给了他激情和灵感，他给了六朝古都浪漫和诗意。人过留名，雁过留声，孙楚楼、劳劳亭、长干里、白鹭洲……至今，南京许多地方因其而熠熠生辉，玄武湖也是如此。
　　鹢首（yì，船头）弄倒景，蛾眉缀明珠。
　　新弦采梨园，古舞娇吴歈（yú，歌）。
　　曲度绕云汉，听者皆欢娱。
　　鸡栖何嘈嘈，沿月沸笙竽。
　　古之帝宫苑，今乃人樵苏。
　　李白一生多次结缘玄武湖，或对后湖月，或赏北湖梅，或访郭璞墩。唐朝天宝十二年（753）春天，53岁的李白再一次来到金陵，他的好友江宁县令杨利物在玄武湖游船之上宴请了他。春日、美景，新曲、古舞，老友、佳酿……真是好不自在惬意。兴之所至，感激之余，李白挥毫写下了《春日陪杨江宁及诸官宴北湖感古作》，将杨利物如汪伦一样写入诗题。
　　节选的这五句，前三句描写的是船上载歌载舞的欢乐场景，后两句则交代船外的情景，感叹曾经的皇家宫苑变成了今日采薪打草的地方。“鹢首弄倒景，蛾眉缀明珠。”今天，玄武湖被誉为“金陵明珠”，这应该是“明珠”二字的出处了，其就如湖上的兰舟载满了诗意。

　　隐士传奇

　　智者乐水，仁者乐山。唐宋时期，玄武湖不仅是文人骚客“凭高吊古”的旅游热点之一，还被隐士所青睐。
　　平湖共天远，浸月生寒光。
　　乘流溯荃壁，掉舟寻药房。
　　佳人折轻荷，随风来珍香。
　　顾盼但微笑，眉宇何清扬。
　　日暮共携手，遥指烟中湘。
　　这首《湖上有作》是北宋金陵本地人陈辅所作。他年少时就为王安石所知，以诗名世。也许是年少轻狂，也许是恃才傲物，他得罪了丹阳郡守而被弃用，心灰意冷之下曾一度隐居在玄武湖畔，这首诗就再现了他的隐居生活。与那些来自天南地北的怀古客不同，他无意用诗眼看天下，感叹盛衰兴废，他的玄武湖充满着生活气息，有月下泛舟的浪漫，是山盟海誓的水乡。
　　故地自有故人。他与隐居在玄武湖畔的另一位隐士杨德逢是挚友。杨德逢就是湖阴先生。“一水护田将绿绕，两山排闼送青来。”有趣的是，这位隐士被王安石的《书湖阴先生壁》曝光了。杨德逢也是王安石退隐半山园后的密友，王安石为他作诗十余首。
　　三人曾“合作”演绎了一段佳话。原来，陈辅寄居丹阳（今在镇江市境内）城南后，每年都会在清明回老家上坟之际顺访旧友。他曾连续两年遭遇铁将军把门，于是第二年他情不自禁地在其门上题诗自嘲：“北山松粉未飘花，白下风轻麦脚斜。身似旧时王谢燕，一年一度到君家。”王安石看到此诗后觉得有趣，便借刘禹锡的《乌衣巷》调侃道：“此正戏君为寻常百姓耳”，借机挑起话题。

　　梦中水乡

　　现代国学大师程千帆在《玄武湖忆旧》中写道：“岁月的流逝，淘洗掉了许许多多一度保存在记忆中的东西，但有一些，却是永远难以忘怀的。玄武湖是南京的一朵市花。出生于南京的人，特别是住在城北的南京人，记忆中最难忘的幼年，往往是在玄武湖度过的假日。”中国著名女诗人席慕蓉的母亲就是其中的一位。一个炎热的夏日下午，移居台湾的席慕蓉陪着母亲到台北植物园游玩，满湖的荷花顿时惹起她母亲浓浓的乡愁。后来她在诗中感叹道：“只有我知道是什么缘故，唉，美丽的母亲啊，你总不能因为它不叫作玄武，你就不爱这湖。”
　　“寒月上莲塘，夜露流清响。我有悠悠一片心，没个人堪讲。柳岸移舟去，荷叶擎天长。怕见鸳鸯相背飞，款款摇双桨。”这首《卜算子·玄武湖泛舟》的作者是罗锦堂，他生于甘肃陇西，少有诗才，是中国文学博士第一人，胡适是其博士论文答辩的主考官。该词基调悲凉凄婉，语言直白通俗，情感深沉动人，表现的是南京解放前夕时局动荡之际，一位彷徨迷惘的青衫少年泛舟湖上，向着秋月诉说心中的苦闷。
　　家国难舍，故土难离，一句“怕见鸳鸯相背飞”把内心深处离散悲情展现得淋漓尽致，即使小心翼翼地“款款摇双桨”，怕惊鸳鸯梦，无奈还是似劳燕分飞，垂老海外。最终他的故国之思、思亲之痛化作《行吟集》。　

2021年4月8日发表于金陵晚报

作者：胡凯